有花就有实,有香就有色,有梦就有激情。大地的任何地方,都留有丰富、深刻的历史痕迹,但大多数都自行消失或者被自然、时间篡改而默默无闻。然而,在民间文化这片艺术的海洋里,许许多多快要遗失的瑰宝,许许多多藏匿着的美丽,依然是苍凉日月下散落的珍珠,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水富这个地方自古就是丰饶的,在时间长河中,容纳了无数的人及其创造的历史、文化和文明,只是大多数被湮没了。我们这一代是唱着民间歌谣长大的,但那些熟悉的歌谣却被我们搁置在一旁,并逐渐遗忘,又忆起。
水富歌谣主要有童谣、情歌、打鼓薅草歌、哭嫁歌、哭丧歌等。
小时候,我最喜欢大人坐在板凳上,伸直双脚,任由自己坐在他们的脚踝处,然后彼此手拉着手,身体随着儿歌节奏一起一伏一起念儿歌:“推磨摇磨,推豆花,赶晌午,幺哥不吃冷豆腐。罐罐煨,罐罐煮,罐罐打烂泥巴补,一补补个歪屁股。”念到末句,夸张地往侧边一歪,大人小孩笑得合不拢嘴。也喜欢听着摇篮曲入睡:“小枕头,朵朵花,中间睡个胖娃娃。娃娃乖乖睡,妈妈去开会。大会开得好,斗争癞疙宝。”看见天上飞翔的大雁,一群孩子就仰望天空,兴奋地喊:“雁鹅雁,牵条线来看。簸箕圆圆,铧口尖尖;排人字,扯扁担,扯拢江边早吃饭。”看见许久不下雨就对着天空吼:“老天爷,下大雨,保佑娃娃吃白米。”或许是受抗战电影的影响吧,玩游戏时还不约而同地一起常念“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汉奸打电话”。捉迷藏时念:“黄鳝的脑壳不要伸出来。”上山捡柴时念“这山望到那山高,我们山上捡柴烧。你在那边捡一捆,我在这边捡一挑”。逗孩子玩时念:“烟子烟,烟上天,大郎骑马二郎牵。大马拴在鹅桐树,小马拴在石榴边。石榴边,一对鹅,飞来飞去接公婆;公婆不吃油炒饭,要吃河边水鸭蛋。公一碗、婆一碗,幺儿媳妇大半碗;猫儿添菜板,看牛娃儿添锅铲,娃娃儿转来光眼看,饿得娃儿伸叫唤。”“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嫂嫂起来蒸包子。包子蒸得喷喷香,打起锣鼓接姑娘。姑娘矮又矮,嫁给爬海(螃蟹)。爬海脚多,嫁给八哥;八哥嘴尖,嫁给犁耙;犁耙弓背,嫁给陶妹,陶妹逃走,嫁给毛狗;毛狗臊臭,嫁给幺舅;幺舅嫌她,嫁给田家;田家笑死,嫁给鹞子;鹞子飞飞,嫁给乌龟;乌龟点头,嫁给牯牛;牯牛角叉,嫁给菩萨。菩萨一把火烧死她。”现在想起来,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每年看到黄萝卜一上市,就知道快过年了,孩子们就特别兴奋,声音也特别清脆:“黄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过年又好耍,调羹舀汤汤,筷子搛 (夹肉的意思)。”“过年真好耍,二十七八推粑粑,三十晚上吃 。初一早上吃汤粑儿,老婆婆收拾坐到耍,姑娘收拾去挑花,小娃儿忙把毽子打,媳妇儿收拾回后家,只有老者儿没事干,三朋四友打长牌,银钱输了二百八,哭兮哭兮才回来。”“幺儿幺,捡柴烧,捡不到,要挨叨。幺儿幺,耍关刀,刀儿快,好切菜;菜儿甜,好过年,过年好拿压岁钱。”蹦蹦跳跳地一边跑一边唱,一首接着一首地唱着,乐此不疲,透着满满的喜悦与欢快。
水富的情歌含蓄隽永,幽默风趣,以物比兴,深情款款。如:“哥在外头学鸟叫,妹在窗前把手招。妈问女儿做啥子,我放下针线伸懒腰。”“大河涨水起漩涡,小妹淘米用手搓。心想留人吃早饭,米筛关门眼眼多。”“对面山上好姑娘,坐下弯腰把线穿,两只巧手织花带,送给哥儿系花衣。”“妹妹心意哥早知,寻草坐下慢慢思,弯腰细细草鞋打,送给妹妹脚上穿。”“花带草鞋本意深,交换到手心连心,朝暮相思情不尽,终身伴侣早日归。”再如:“黄桷树儿黄桷丫,对门对户打亲家。亲家儿子会写字,亲家姑娘会剪花。大姐剪的灵芝草,二姐剪的牡丹花。只有三姐不会剪,丢下剪刀纺棉花。一天纺得十二斤,送给哥哥做手巾;哥哥心不平,放到高山苦竹林;要柴烧,柴又高;要水吃,水又深。打湿罗裙不要紧,打湿花鞋万千针。”这些情歌多半以说唱形式流传,现在诸如周杰伦这些歌星的说唱歌曲该是深得这些民间歌谣的传统风格吧。
而水富歌谣最丰富、最耐人寻味的当属濒临失传的《打鼓薅草歌》。《打鼓薅草歌》是集体劳动薅草时,为激励干活人的士气而唱的山歌。唱法由打鼓匠边打鼓边领唱,众人和唱。通常是打鼓匠唱两句,众人和一句。因此,打鼓匠除需要安排劳力得当、指挥薅草有方外,还要会编、教、领、唱打鼓薅草歌。打鼓薅草歌有长调、短调、四平调、百花调、麻雀调、瓢瓜调等,唱法上有独唱、齐唱、领唱、轮唱以及说唱等。唱词内容从古至今,从天上到人间,从神话到生产生活、从传说到实时景物,应有尽有。如今,集体劳动的场面已难得一见,没有几个人能唱《打鼓薅草歌》了。兹录数首。
《清早歌》:
清早起来去看秧,秧苗露水白如霜。
一愿秧苗早栽种,二望儿女早成双。
清早起来上高山,心急哪等露水干。
露水再大也要去,情妹等我在深湾。
清早起来雾腾腾,看到树桩像个人。
抱到树桩亲个嘴,慢慢想起好笑人。
《早饭歌》:
吃了早饭饭下怀,槐枝槐丫掉下来。
风不吹槐槐不动,手不招郎郎不来。
眼看情妹把碗收,丢个点子后阳沟。
听见阳沟点子响,瓢儿刷把一齐丢。
《迎太阳》:
东方起朵云,西方雾层层。
四方云撤雾,显出太阳神。
麂子出了山,画眉飞出林。
打起花香鼓,迎接太阳神。
《吃烟歌》:
说起吃烟不要捱,急忙找个歇气台。
锄把放横当板凳,情哥情妹坐拢来。
吃了烟来要起身,别把黄土坐成坑。
黄土不是懒板凳,坐死泥巴草不生。
《送郎歌》:
接郎回来送郎回,把郎送到哪里回。
把郎送到猪圈头,手把猪圈眼泪流。
娘问女儿哭啥子,猪儿咬到脚趾头。
接郎回来送郎回,把郎送到哪里回。
把郎送到灶门先,湿柴烧火满家烟。
娘问女儿哭啥子,火钳烫到脚尖尖。
《送太阳》:
太阳落坡阴过河,铜盆打水喂家鹅。
家鹅不吃铜盆水,妹不睬郎没奈何。
太阳落坡坡背黄,小妹出来收衣裳。
衣裳搭在手背上,摇摇摆摆进绣房。
《收工歌》:
蒿枝关了门,路上无人行。
还不收活路,路上鬼打人。
看到看到天要黑,问声情郎哪里歇。
情郎是个痴汉子,哪里合适哪里歇。
山吞太阳漆黑天,情哥摸黑在路边。
三个姐妹心肠好,两个扶来一个牵。
至于哭嫁歌、哭丧歌,如今能唱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听到过,在此也录几首。
开口哭嫁
我娘后园雀鸟惊,惊动我娘忙起身。
莫听山中野鸟叫,要听女儿哭开声。
我娘苦情苦过了,你儿苦情才起根。
女儿泪似金江水,眼泪汪汪如水倾。
哭花轿
往天放炮隔山垭,今天放炮到我家。
往天花轿门前过,今天花轿到门下。
往天唢呐门前过,今天我家吹唢呐。
朝门脚下栽溜花,短(拦)到大轿莫到家。
大轿到屋来做啥,哭声爹来哭声妈。
你把女儿放穷家,来时招待猪肘小。
你把女儿放富家,花果茶酒格外加。
养女真是费心大,今天离家到婆家。
女儿万一有差错,千万不要说闲话。
慢慢持家受人夸,细水长流慢添花。
你女出阁爹娘挂,不久你儿来看家。
娘哭女
柑子叶儿绿茵茵,娘把女儿叫几声。
从今以后要独立,我儿现已长成人。
从今走到婆家去,随你丈夫百年生。
头上青丝要挽紧,不可拗性惹是非。
身上衣服要洁净,烂了早点打补丁。
脚下鞋袜穿端正,莫现半截脚后跟。
说话轻言又细语,切莫大喊放粗声。
对待公婆要恭敬,对待小姑要细心。
妯娌之间要和气,一家和气把财生。
正月百鸟闹声喧,娘叫女儿听得端。
女儿当学事几件,时时刻刻记心间。
第一打扮莫妖娆,第二莫把脚跟跷。
第三说话要细声,不可高声讨人嫌。
第四莫把邻舍骂,邻近和气才值钱。
第五公婆要孝敬,不比娘家任你蛮。
第六烧茶并煮饭,干净洁白免人嫌。
第七做事伶俐点,堂上公婆也喜欢。
第八温良又恭让,谁人不称女中贤。
第九妯娌要和气,妯娌和气家道齐。
第十莫把小姑骂,公婆说你刻待她。
还有小叔也待好,公婆自然把你夸。
二月园内百花开,女儿当学事几行。
学裁学剪针黹好,烧菜煮饭造酒浆。
收拾锅头和灶尾,客来各自上厨房。
酒菜预备办停当,细细切菜盘内装。
腊肉烧得要发亮,锅内多多掺点汤。
宾客回去也夸奖,父母脸上也增光。
三月阳雀叫林园,女儿还需听端倪。
买个猪儿关上圈,日做针线夜纺棉。
起早睡迟要勤俭,个人存点随身钱。
要借要用也方便,堂上公婆也开颜。
切忌莫把钱乱用,也免旁人说笑言。
四月栽秧忙又忙,女儿天明早起床。
梳头缠腰要快当,紧拴围腰上厨房。
洗手生火快点煮,注意灾火理应当。
为人正直待长工,他更知晓帮你忙。
五月石榴花正开,尊老爱幼理应当。
凉菜肘子切堆好,尊敬老人坐上方。
先请公婆再动筷,爱护晚辈理应当。
六月蒲扇遍身凉,仕女针黹昼夜忙。
一绣云间莲花样,四根飘带三尺长。
二绣罗裙亮晃晃,描金蝴蝶闹海棠。
三绣帐围花花朵,状元及第好儿郎。
第四又绣鸳鸯枕,鸳鸯枕上双凤鸣。
第五又绣荷花样,荷花绣个双朝阳。
手中花帕无其数,花花鞋儿几十双。
件件张张亲手做,只等公婆看花样。
七月田中谷子黄,八月桂花送芳香。
九月初九是重阳,爹娘把你养一场。
倘若是个男子汉,长大成人兴家郎。
怎奈儿生是外相,娘家茶饭吃不长。
为人莫学懒人样,天明即早上灶房。
稀奇美味奉堂上,不可留来私自尝。
无事邻舍少来往,有事必须去拜访。
公婆面前细言语,伯叔相见莫轻狂。
小姑妯娌要忍让,莫与她们论短长。
丈夫有事对你谈,和颜悦色共商量。
女儿学得这几样,不枉娘抚你一场。
哭娘歌
一声妈来一声娘,一家大小泪汪汪。
千辛万苦养育女,受尽多少凄和凉。
十月怀胎长又短,三年母腹费心肠。
生怕女儿着了凉,天气冷了加衣裳。
痘麻惊风关性命,最怕女儿见阎王。
快请医师来调治,煎汤熬药母先尝。
拿在嘴边儿不吃,一口药来一口糖。
女儿知报还好点,不枉心痛女一场。
女到房中来看你,娘在床上泪汪汪。
哭声妈来身下跪,哭声娘来痛断肠。
大排队伍前面走,冤家今天送我娘。
娘啊娘……
陈卓,笔名九月菊等,云南省作协会员。诗文散见于《诗刊》《青年诗人》《青春诗选》《金沙水暖》《百家》《滇池》《西南军事文学》《星星》诗刊《昭通作家丛书(散文卷)(诗歌卷)》《山花烂漫》《昭通作家精品集(散文卷)(诗歌卷)》《蜀南新闻好作品集》《蜀南新闻优秀论文集》《云南日报》《四川日报》等报刊书籍。出版诗集《陈卓诗歌集》。《文化昭通·水富》执行主编及文字作者。曾获得省市各种文学类奖励60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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